○陈悦

　　“恪靖改本月廿四由延平启行，水路来省……沈应奎来鼓山访牛。左相所放长生牛，子俊尝言之。沈意不在此，欲借此陷害某也……”

　　1884年12月7日，时任船政大臣张佩纶在福州马尾给好友陈宝琛写信，忐忑地谈起自己听说了一桩“鼓山访牛”的新闻。时值中法马江之败过去不到半年，赴闽督办海防事务的钦差大臣左宗棠即将到达福州，此时突然传出道员沈应奎前往鼓山寻找一头左宗棠曾经放生的牛，张佩纶怀疑沈应奎此举名为找牛，实则是暗中到鼓山探访，罗织材料，作为向钦差大臣举报自己当日在马江开战后逃入山中的罪状。

　　闪现于张佩纶、陈宝琛通信中的“鼓山访牛”故事颇具戏剧性，巧合的是，在记录鼓山涌泉寺高僧虚云和尚生平的《虚云老和尚年谱》中也有相关的内容。《虚云老和尚年谱》中载有一段由陈宝琛撰述的文字，讲述了这头牛的由来。1866年年初，闽浙总督左宗棠开始驻节福建省城福州，当时总督署中突然闯进了一头牛，“有奔牛入署，跪堂下不起”，左宗棠心异之，招来鼓山涌泉寺的奇量和尚，将这头灵牛带回到寺中“善畜”。

　　也就在这一年，左宗棠在福州马尾开创船政，引入欧西技术，兴造轮船，整理水师，为国求强。岁末，左宗棠奉旨赴任陕甘，船政事业由在福州原籍守制的前江西巡抚沈葆桢接掌，沈氏亲力亲为，督率中外员绅匠役全面开始了这一前无古人的工作。至1868年，船政的衙署、学堂、厂房、船台等建筑逐渐就绪，沈葆桢于4月上奏清廷获准，在船政衙署后方的莺脰山上兴建一座天后宫，祈祝海神妈祖庇佑船政事业，在当年的夏至前后落成。从此，位于山巅，居高临下的天后宫，成为船政的标志性建筑。每有船舰开工、下水，船政员绅都会在此祈福，更成为了船政重要的礼仪场所。

　　2022年4月，厦门大学研究宗教史的学生董维锴和同学探访福州鼓山涌泉寺，无意中在天王殿附近发现了一方成于1894甲午年农历四月的碑石，细读后发现，这块碑石上竟然记录了一段有关船政天后宫的重要历史细节。

　　船政天后宫是船政建筑群的重要组成部分，具有独特的功能定位，从流传至今的清代船政人事和财务档案中可以获知，被称为“天宫”的船政天后宫并没有船政官员直接管理，天后宫的日常费用也不在船政的经费中，只是到了举行相关祀典时，才由船政衙门雇请礼仪所需的礼生、乐工，以及采买供品、香烛等物，相应费用列为船政公费，由船政支应处支付，报销所核销。而有关船政天后宫落成之后，其管理者究竟为谁？则是个长久不太被注意，也缺乏相关史料证明的细节。出人意料的是，这个细节问题的答案在这块碑石上显现了出来。

　　涌泉寺有关船政天后宫的碑文中提到，船政天后宫当年实际是由涌泉寺的僧人兼任住持，而最早担任船政天后宫住持的，正是1866年受左宗棠之托善养灵牛的奇量和尚。

　　这位在莺 山巅亲历见证了船政历史风云的奇量和尚，主持过一艘艘船政军舰的祈福典礼，和一任任船政官员当有颇多交集。碑文中记载，奇量和尚平时“勤劳俭用”，共积蓄了1000贯资金，后来他的弟子妙莲（近代高僧虚云和尚的师傅）、妙鑫将这笔经费全部用于为涌泉寺购置民田，总计在鼓山中购买了7段民田，合计面积9亩1分2厘，田亩的收益归于涌泉寺的僧众，平时积存，到了每年的清明、冬至扫塔时，由寺中从这笔积存经费中提取，给每名寺僧分发24文作为点心费。1894年，时任涌泉寺住持的妙莲和尚为了将此安排公布大众，勒石为证，无意间也由这块石碑留下了有关船政天后宫的一段珍贵史料。

　　作为别记，鼓山涌泉寺中还存有一块建于1868年的古碑，也记录了一段和船政关联的故事。就在船政开创的1866年，涌泉寺僧人石松募资恢复寝废的鼓山吸江兰若建筑，至船政天后宫落成的1868年，鼓山吸江兰若的文殊殿、净业堂等建筑也一一告成。为纪念此事，寺中立碑铭记，碑文中记录了捐资人士的名单，其中第一位就是时任船政总监工叶文澜。

　　又据旧时坊间回忆，到了清末民初时期，船政经费不充，陷入困顿，暂停了舰船建造活动，船政天后宫也一度陷入荒废。1915年，船政艺圃和后学堂出身的海军军官陈兆锵出任福州船政局局长，任上力图振兴局务，同时也着手兴修船政天后宫，恢复往日气象。有趣的是，天后宫修整一新后，陈兆锵也是请来僧人住持。一位俗名长志（原清末福州驻防八旗管带）的福清黄檗山万福寺僧人来到天后宫兼任。时值1916年船政建造了民国时期的第一艘军舰“海鸿”，下水当日的清晨，陈兆锵登山到船政天后宫行礼，而后在马江之畔的船台边，率领福州船政局在事人员，以及福州海军学校、海军制造学校、海军艺术学校师生举行隆重的新船下水仪式，庆贺这接续船政造船历史的新成果。